这本关于未来的说明书,竟被我们误读了整整二十年
二十年之后,仔细重读《数字化生存》这本在中国互联网发展史上承担了启蒙功能的书,我们会惊奇地发现,二十年前对它的推崇、追捧中包含着不少误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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语音丨吴伯凡
►1996年,尼葛洛庞帝的《数字化生存》在中国大陆出版。当时中国的互联网产业处于萌芽期(全国上网人数不足2万人,瀛海威公司刚刚成立,新浪、搜狐、网易在1997年成立,腾讯、阿里巴巴、百度分别在1998、1999、2000年成立),但各类媒体以这本书的出版和尼葛洛庞帝来华演讲为契机,对互联网技术和应用进行了大量想象性描述,尼葛洛庞帝理所当然被当作互联网的代言人,他的书被当作想了解互联网的人的必读书。
20年过去了,这本书以20周年纪念版重新出版。仔细重读这本在中国互联网发展史上承担了启蒙功能的书,我们会惊奇地发现20年前对它的推崇、追捧中包含着不少误会。我们不仅误读了它,而且几乎完全忽略了这本书的核心论点和主张。
我们不得不承认,这是一本思想相当超前的书,所以我们今天读来不仅不过时,而且对产业界、学术界当下的热点问题(如智能硬件、人工智能)颇具针对性、启发性和纠编性,倒是可以作为一本正在经历从信息技术向智能技术转变中的中国IT业界的思想启蒙读本。
《数字化生存》中有不少“20年后……”之类的话。在视频通话、直播已稀松平常的今天,读到这样的话我们觉得亲切:“20年后,当你从视窗中向外眺望时,你也许可以看到距离5000英里和6个时区以外的景象。……阅读有关巴塔哥尼亚高原的材料时,你会体验到身临其境的感觉。你一边欣赏威廉巴克利的作品,一边可能和作者直接对话。”
但作者的预言并非都已成真。比如,他说“20年后,你可能对着桌上一群八英寸高的全息式助理说话,声音将会成为你和你的界面代理人之间最主要的沟通渠道。”语音识别在今天固然是热门话题,但这种技术成熟到成为主流的人机对话方式还有待时日。
他还断言,“未来5年”(即2001年),“可穿戴设备可能会成为消费品中增长最快的部分”。事实上,可穿戴设备最近两三年才成为引人注目的话题,而且雷声大雨点小。
好技术、好产品、好市场之间的距离常常是似近还远,有时还会是“望山跑死马”,确定时间点的难度远大于预见大趋势的难度。一个初现端倪的市场在到达“奇点”之前,其进展的速度往往慢得让很多人丧失耐心和兴致,只有极少数在奇点临近时痴心不改,并且幸运地熬过信心和耐心考验的坚守者方能赢得“大爆炸”的市场机会。
从事软件开发的人常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形:“我们已经完成了项目的90%,接下来我们要完成剩下的90%”。相对可控的微观层面也会出现日程滑坡,宏观层面的不确定性更是不言而喻了。
尼葛洛庞帝是技术专家,不管他是否意识到,他对技术产品和产业的预言都是从技术角度出发,而产业的形成和发展,常常是技术、商业生态、产业政策多种因素相互作用和制约的结果。技术提供了可能性,但技术不能信马由缰,而且技术本身的发展也越来越呈现为非匀速、非确定性。在一个不确定性成为常态的时代,确定地预言未来的风险性越来越大。
但我们并不能因此而放弃预见未来,抵制关于未来的预言。不管承认不承认,人在当下所做的一切,都是基于对未来的某种预判,即使我们明知未来充满不确定性。只不过,这样的预判是需要快速迭代(短周期的、持续不断的微调)的。
快速迭代是在不确定时代化解确定性与不确定性、战略短视症与战略远视症有效的工具。它既是一种方法论,也是一种世界观,它让我们在VUCA (Volatility,Uncertainty,Complexity,Ambiguity,即波动性、不确定性、复杂性和模糊性)的雾霾中感知未来,让我们保持预判的同时调校预判,又在随机应变中葆有确信。
从卜筮问天到大数据技术,人类对预见未来的渴求从未改变。然而“先知”的角色一直是尴尬的——既受到推崇和追捧,又受到冷落和排斥。特洛伊公主卡珊德被宙斯赋予预言未来的能力,同时又受到宙斯的诅咒——她所预言的都是真的,但她的预言都不被相信。
预言是一种资源(而且常常是并不稀缺的资源),但相信预言是一种能力——如何相信、如何对待预言。平庸和懒惰让我们相信——进而唾骂——算命先生“铁嘴直断”的预言,困难的而且真正值得做的,是从预言中提炼出属于我们自己的答案。这需要智慧、勇气和毅力。
预言是一段包含各种颜色的光谱,一端是常人一听就懂的常识,另一端是让梦想家着迷的幻想,前者是廉价的,后者是危险的。在二者之间,隐藏着关于未来的、只对独具慧眼者显现的秘密——重要的不在于预言者说出了什么,而在于预言有意无意地透露了什么信息,在于它提供了怎样的知识和体验的视角,以便我们构想我们自己的剧本。
(节选自《数字化生存》二十周年纪念版序言《“后信息时代”的来临:从信息到智能——重读数字化生存》,本文为第一部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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